记得在1982年10月的一天中午,我从新疆库车至拜城公路上一个小站下车,目标是数十里外的克孜尔千佛洞,根据预先了解的情况,我将在杳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步行三四个小时。开始一段可以沿着一条电线走,但到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就得离开电线,走向另一个方向,否则就永远到不了目的地,而且当天也走不到电站,只能在戈壁露宿。
路程不算长,我完全相信自己的体力;情况并不复杂,我对作出正确判断信心十足;所以尽管在离开车站后再也没有任何同行人,也没有遇见任何人或任何动物,我却没有丝毫孤独的感觉,在席地而坐作小休时,我第一次体会到大自然的恬静和戈壁的博大,禁不住躺进了它的怀抱,倾听着微风的吹拂。特别是在与电线分手以后,我以为越走离目标越近,更感到胜利在望。可走着走着,目标还是没有出现,太阳却已渐渐西斜。照距离和时间计算,应该已经接近千佛洞了,可是眼前依然只是戈壁一片。这时一种孤独感笼罩了我的心头,伴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———莫非刚才的弯拐错了?莫非遇到了意外?要是这样,天黑前能不能退回到车站?这一夜如何度过?我后悔没有听从县文化局同志的意见,直接乘车到拜城去找千佛洞管理处的同志,等他们有车时再搭车去;也后悔不该一个人走,无论如何得找一个同伴。就在这时,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陡坡,原来我一直走在一片高地上,现在到了高地的边缘,千佛洞就在高地边缘的断崖上。尽管我还没有见到一个人,但孤独感已一扫而光。
现在我独自踯躅在乔治王岛南海之滨,面对着一只已经在雪地上躺了很久的大海豹,它2米多长的肥大身躯似乎难以动弹,只是不时吐着白气。或许是它的身体比雪地要热,也不断冒着白气,我耐心地等着,希望能见到它的行动,可惜它对我毫无反应。除了海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,就是远处传来贼鸥的叫唤;除了被海水打上岸来的海带般的藻类,就是山脚下一片黄绿相间的苔藓;目力所及,看不到其他动物和植物,连草都看不到一根。要不是有山海之胜,这情景必定比戈壁更荒凉。我想到了当年戈壁中的经历,也想到了行前有人与我谈起过的孤独体验,于是极力联想到孤独。但老实说,我丝毫孤独不起来,因为我知道山崖的背后就是我们的长城站,我随时可以回到队友身边。我也知道,南极地区是最安全的地方,没有任何足以构成对人类威胁的生物,也没有除了各国的考察队员和有组织的游客以外的人员。即使给我规定一个独处的时间,必定会越来越接近终点,因而绝不会有绝望之感。当然我可以走得再远一点,但即使日后登上冰盖,只要不发生意外,真还想不出什么使自己有孤独感的办法。
我明白了,孤独只能经历,无法体验;孤独是绝望的衍生物,而不是环境的副产品,即使是在南极。正因为如此,我不会为此而失望。